木心九周年祭日来稿⑨ | 木心初印象
文/木心 图/木心青年时期
木心初印象
初结识木心，两本《文学回忆录》，通透洞明，深刻精道，没见过写得那么有趣灵醒的文学评论，只有作者自己由心而发的感慨和点评，没有官样文章没有正统的著书立说的自觉，好像私房菜一样，大厨是个有脾气的人，老子就不用御制京酱就要用郫县豆瓣，做菜一样味道好。
你说你喜欢吃国宴，出门左拐不送......就是这么俏皮和牛气，叹服。
参加木心读书会，了解他的生平，哟！这老头这么倔啊！文革都斗不垮他。去国离乡，抛却红尘，结合他的身世，更像是出家以后的贾宝玉。
在鹤无粮的推荐下，看他的雪句和散文。
雪句的好不用说了，我最喜欢的短小又发人深省的文体，一句话能打通一段脑回路或者开启一个新世界，就考验读者有没有这个领悟力。
《同情中断录》，我是哭着看完的，文字的优美细腻，落笔的沉痛，物非人非的悲凉，直入人心。
《上海赋》（一提到它我就想赞叹一声），我是在一间咖啡馆里看的，周围人声淙淙，我被震得呆坐在那里久久没回过神来。
第一次见识到男性作家纵横俾和削肉砍骨的强大能量，那么大一座魔都，远东时期最畸形最繁华的都市，在他的笔下从上到下从肉到骨大刀阔斧的解剖清楚。
不再是弄堂风情那般小气，也不是几个资本家明星撑起来的场面。
一句话，就是老上海津津乐道的一段典故；一句话，就是看也看不够的上海风景；一句话，就是上海人百般隐藏的心事；容量之大密度之大，劈头盖脸的砸向读者，也不管读者是否能吸收。
从开封建衙的地理位置到抗日战争时期的远东谍战之都的地位变迁，从资本家的长袖善舞到一般市民的面子里子，先撑起这座城市四只角，然后在上面细细铺排渲染弄堂亭子间饕餮小吃服饰衣衫等等普通上海人耳熟能详的生活细节和人情交际。
这么大一幅犹如《清明上河图》的生活织锦，描金绘彩，重重重工，只是被凝炼进一篇散文里，文字优美意蕴广博，上承两汉西晋之文体古风，下接近现代魔都普通市民生活点滴，其力度和广度以及对文字的运用功底，超过任何一篇写上海的文章。
上海，不再是灯红酒绿的故事背景板，而是作为主角活生生的矗立在读者面前，生龙活虎又烟火气十足。
仅仅凭此一篇赋，他就可以傲视现代文学界了。
看完这篇赋，我背上有个东西“咯”一声断了，那是我作为一名资深文学爱好者的傲气，他彻底折服了我。
我第一次意识到，单单是文字，也可以做成艺术品！
然后，看他的耶鲁画册，最初只觉得深邃蛮荒，人影寂寂，传承的是中国传统画的风格，后来听了讲座，有点懂了他出国前的愁闷和向往。
再后来看他出国以后的画作，才觉得豁然开朗，步入新的境界。
依然是凝大风景于小画的风格，却不再阴郁，开始走向现代艺术。
而我，似乎能触摸到一点点他想表达的感觉了，《战争前夜》一触即发的紧张和爆发力，《新月》的浩瀚犹如某夜登顶俯瞰整个山林，《早晨》的清新和迷蒙，《晴风》的波纹，《歌剧》的俏皮，《四重奏之一》的嶙峋，《生与死》的明暗对比。
每次懂一点，就会心一笑，感觉触摸到一点他的心思了。
不同于国内现代艺术家们的画作，要么先锋派我完全看不懂，要么纯西洋路数尽量拓宽人的视觉极限。
他的画，有些就是传递一种感觉或直觉，有些就是比较深邃的哲学思考。
他的诗，“哪有你，这样你”，一句，说尽相思；《杰克逊高地》不管世界如何苛待终于有一个时刻要同过去握手言和；《大卫》被他的粉丝谱成曲吟唱出来，反复回旋，《诗经》的味道浓厚而香醇。
新中国以来，已经有太多文学回归地母情怀，大大小小的作家都要低下头去在田间地头寻找力量。
可是木心就坚持他的贵族文学不妥协（庆幸他的不妥协），他强大的精神力量来源于贝多芬、莫扎特、肖邦、莎士比亚、陀思妥耶夫斯基、哈代、拜伦、尼采......他是奋力向太阳飞去的伊卡洛斯，根本不屑低头，而是昂首唱出自己的天鹅之歌，中国近现代文坛的另类存在。
我个人把他看成文艺界的灵智派导师，带领着大大小小的伊卡洛斯在天空遨游。文学，有爬的有走的有飞的，他属于飞的，你可以不喜欢他，但是不能否认和抹杀他。
自木心问世以来，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越爱好文艺的人，越容易被他启发心智，越能感受到他的灵气逼人。
但是一般人很难接受他，优美典雅的行文风格屡受诟病；超脱理论概念注重诗意直觉的主张，更让很多人失去依傍无所适从。这就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直接把读者划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
他似乎也不是为大众写作，而只是为懂他的人创作。
我近乎贪婪的在木心文集和访谈里寻找他的母亲，《童年随之而去》那声轻叹，家中着火时她镇定指挥家人，教导木心说”首先要华，然后才能实”“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她会慢慢品出毕加索和布拉克的不同味道。她的照片，美丽端庄，秀外慧中，如此美好的江南女性。
旧时江南文采风流，文人才子数都数不清，木心也是这样的江南子弟。在他身后温雅能干又有见识的母亲，给了他足够的爱的能量，让他能在以后的岁月历经风雨而始终能挺直脊背。
不知道该写什么，却不过鹤先生的热情，只能把结识木心以来断断续续的印象记下来，以此纪念木心和他的母亲。
2020年12月15日于成都
【相关链接】木心诗选 | 杰克逊高地
木心写童年 |《童年随之而去》
The Art of MuXin | 木心耶鲁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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